1984年羅大佑發(fā)表《家》時,眾人的錯愕就像發(fā)現(xiàn)鮑勃·迪倫不想當(dāng)抗議歌手一樣。
在這之前,羅大佑的《之乎者也》(1982)和《未來的主人翁》(1983)刮起“黑色旋風(fēng)”。他在個人的荒涼孤寂里探尋過去、現(xiàn)在和未來,試圖用精準(zhǔn)咬合的詞曲作犀利預(yù)言,四面八方受到壓力。
這時候差不多已到他生命的一個拐點,“自己覺得有很多東西扛不下來了,也就是說自己想講的話已經(jīng)到了一個頂點。”
于是他暫時地放下“抗議歌手”的十字架,往內(nèi)里尋找更加恒久溫暖的東西。父母給的家,以及在這個家四周綻放的童年和初戀小花,奠定了《家》的基調(diào)。
1985年羅大佑離開臺灣定居紐約,過起一段新的人生。在那里他學(xué)會人要活得貨真價實;要活得理直氣壯。流浪漢為他討兩毛五吃一頓飯,他給人家五毛,要求是帶他一起吃。
羅大佑從來不是浪子。從紐約到香港、北京,直到五年前女兒出生他攜妻女重回臺灣,羅大佑的漂泊不為名利不為情愛,他只想看清從一開始就決定追隨的宏大命題。
《愛人同志》(1988)發(fā)行的同年,他在香港成立“音樂工廠”,這個命題的輪廓漸漸清晰。他想觸摸到黃皮膚的集體宿命,想在歷史的分分合合中找到不變處,想痛擊荒謬和虛假,想保護(hù)一個民族共同的記憶和血脈。
羅大佑的宏大磅礴從香港震及臺灣和大陸。據(jù)說在那個時期,學(xué)醫(yī)出生慣把事物剖析完全的羅大佑在家里堆滿近代史參考書。如何把歷史消化吸收,與音樂合二為一激蕩華人思想,羅大佑是第一人也恐是最后一人。
音樂職人35年,他觀今如昨,把當(dāng)下貼到歷史書里詳加端詳。
宿命的陰影之下,時代與科技車輪滾滾,離開的這段距離依然化解不了他的慨郁悲壯。
曾經(jīng)的羅大佑,很多問題都是天問。家國美人,滄海桑田,“不明白的是為何這人世間/總不能溶解你的樣子”(《你的樣子》)。
63歲的羅大佑已入暮年,他終于為自己找到第三個家。父母給的家已消散,長久追尋的家早托給往事,如今自己終于成家有妻女,羅大佑因無子嗣愧對亡父的遺憾也煙消云散。
《家(Ⅲ)》的結(jié)構(gòu)是一個圓,從他自己的童年出發(fā)走一圈,回到另一個童年——女兒的童年。
羅大佑從遠(yuǎn)處走到近前,他在你的耳邊直接跟你對話。就像童年他外祖母收音機(jī)里的歌仔戲女聲,“它曾經(jīng)就那樣幾乎是貼到阿嬤的耳旁向她做人與人之間最直接、最原始的傾訴式的告白,來自一顆心,穿過一張嘴的一種能量與心意的延伸”(《昨日遺書》)。
稚兒離家,同學(xué)報到的因緣是世間因緣在他身上留下的最初痕跡,但是同學(xué)會變。這張作品開始得很淡,女聲悠悠和,細(xì)品又覺味厚?!吨掠^音山》像從民歌時代直接走來,觀音山慈悲,守護(hù)一方人間。固定鏡頭注視基隆河畔日夜轉(zhuǎn)換,藏在歌詞里卻有一句“日夜星斗”跳出來,它是鏡頭無法捕捉的畫外之意。
《家(Ⅲ)》
《家(Ⅲ)》和臺語歌《人生愛繼續(xù)》溫暖如致晚輩書,皆是教人如何在世間尋找幸福,秘笈是家庭與愛。
《Do Re Mi》是羅大佑對愛的重新審視。不是家國美人的愛,只是單純的愛情。如果你聽羅大佑是因為仍想聽他說智慧的話語,這句話送給所有人:“能返璞歸真都因為情真/難返璞歸真都因為情深/能返璞歸真真的要感恩”。
《北西南風(fēng)》《握手》《你準(zhǔn)備要活兩次》和《沒有時間》是從前的羅大佑,甚至《握手》的音樂都像《愛人同志》還魂。
《北西南風(fēng)》里有小豬灰狼豺狼大老虎,有風(fēng)也有童話。它不是很好理解,天上風(fēng)和地下獸,牽一發(fā)動全身又都身不由己,“童話都是耳邊風(fēng)”。《握手》更加難懂,不妨就享受電吉他轟出來的瞬間白光,青春、連結(jié)、握手,如破曉照亮世人的虛渺。
《沒有時間》和《你準(zhǔn)備要活兩遍》,羅大佑終于變回諷世者。當(dāng)匆忙瞎忙狼忙到生活扁平成一張脆紙頭,你有沒有準(zhǔn)備好活第二次?第一次是自己,第二次是別人;第一次露鋒芒撒慈悲,第二次守拙藏智慧;第一次是陳規(guī)的打破者,第二次披上衛(wèi)道士的長袍……
羅大佑與妻兒
做父親的已取到經(jīng)(幾卷,不是全部),但要怎么把真經(jīng)傳授給五歲的小女兒?他的女兒要長到多大才能聽懂這首《童話愛情》,父親憾二人相遇晚,所幸仍能彼此傳遞聲音。羅大佑送給女兒的話:“人生的白雪公主是否仍追尋/王子的愛情/能不能長到智慧交換人間真情”。智慧、真情VS人生百難,這其實是羅大佑自己也未知的問題,只能輕輕對女兒提一句,路還要她自己走下去。
羅大佑寫歌很慢的,這張專輯寫了十三年。算一算,如果他還要寫,下一張就是老漢之歌了。他會說什么,他能給我們什么提點,這個世界和他的距離有沒有更大,我很期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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