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太清,名春,字梅仙。原姓西林覺羅氏,滿洲鑲藍旗人,是乾隆第五子之孫貝勒奕繪的偏室。才貌兼?zhèn)?,能詩善詞。丈夫死后,與婆婆不睦,被迫離開王府,變賣首飾購得一處偏宅,獨自帶著兒女過著無比艱辛的生活。其文采見識,非同凡響,因而有滿族詞人“男中成容若,女中太清春”(況周頤《蕙風詞話續(xù)編》)之語,被認為是“清代第一女詞人”。太清以女性視角去觀察世界、體味人生,用細膩的筆墨、切身的感受來抒寫女性情思,其詞有真淳清雅的特點,考察其形成原因,有如下四個方面:
第一,詞體發(fā)展的內在需求。清代的社會現(xiàn)實與詞的抒情功能相契合,不但洗去了遼金詞悲壯蒼涼的色彩,反而更加的婉轉清麗。李清照曾經指出詞“別是一家”,強調詞要嚴聲律、重情致,認為這是詞的內部特征。這種特性一直伴隨著詞的成長,到了明代略有摒棄,而清代總結了明代詞之所以衰落的原因,重新重視聲律與典雅。大多數(shù)清代詞家都遵循倚聲填詞的規(guī)律,將清詞寫得典雅清麗。顧太清在清代這樣的文學環(huán)境下,自然受到了深刻的影響。從詞本體特征的發(fā)展來看,女性化特征是其一貫保持的本質特點。雖因詞人遭際不同而呈現(xiàn)出不同的表現(xiàn)形式,但她始終以詞的抒情性為最基本的準則。太清寫詞自然也擺脫不了詞本體的規(guī)則要求,寫詞追求典雅,最終形成了真淳清雅的本色特征。
第二,師法眾家的結果。顧太清師法周邦彥,具有寫戀情而不浮艷、賦離愁而不輕俗的典雅品格。太清主要承襲的是周詞化前人詩句入詞的藝術技巧。如其《金縷曲·題姚珊珊小像》極具有代表性:開篇“何處春風面?畫圖中”化用杜甫《詠懷古跡五首》的“畫圖省時春風面”;“只有游魂招不得”化用李賀《致酒行》的“我有迷魂招不得”;“絲不盡、春蠶在繭”化用李商隱《無題》的“春蠶到死絲方盡,蠟炬成灰淚始干”;“夢高唐路杳情無限”“陽臺女”又都是出自宋玉《高唐賦》里的神話故事,意謂姚珊珊的愛情之路終究難以實現(xiàn)。一首詞應用如此多的典故,卻毫無生搬硬套、東拼西湊的痕跡,反而渾然天成,如從己出,余意綿長,不僅增加了詞的意蘊和內涵,也顯出了太清詞的厚重與典雅。
除用典化句外,顧太清亦學習清真詞中情景結合的創(chuàng)作手法以及詞作中意境的塑造。她的詞作少了周詞尤其是慢詞中刻意的一唱三嘆、迂回往復,而多用白描鋪敘的方法一層層推進。如其詞《尾犯·九月五日雨中作》,先是贊“秋水清潔”,十分清爽怡人,隨著“天將晚”“殘蟲聲漸歇”,獨處深閨的落寞又一點點傾瀉而出,又引出“霜冷時節(jié)”“多病年來”的愁緒,連欣賞美景的情致都淡了。這首詞將湖光山色與真摯情感緊密地結合在一起,并且隨著景色的變化,感情也有明顯的曲折起伏。
太清博采眾長,習的是“宋人法乳”,自然不會僅僅承襲周邦彥一人。同是女性詞人,太清詞的風格更加接近易安詞。易安詞非常顯著的特點就是善用疊詞,其中最有名的就是《聲聲慢》中的“尋尋覓覓,冷冷清清,凄凄慘慘戚戚”,既讓詞富有了音律節(jié)奏的美感,又讓情緒上多了一種遞進關系。太清對易安詞也是推崇備至,疊字疊詞和疊句的應用亦是有跡可循。疊字如《醉清風·自題畫梅》中“忖,忖,忖”“問,問,問”,加深了詞人對美好事物的思索。疊詞如《憶秦娥·二月十二聞角聲》中的“深深庭院,重重簾幕”,突出了閨閣女子在封建社會中的枷鎖之重。疊句如《喝火令·己亥驚蟄后一日》中“一路璚瑤,一路沒車痕。一路遠山近樹”,渲染了醉酒的浪漫氣氛。太清的有意效仿,使她習得了易安詞的淺雅平易。
太清在對前人詞作音韻格律和創(chuàng)作技巧的不斷探索和發(fā)現(xiàn)中,取其精華,融會貫通,終于形成了自己真淳哀婉、典雅清麗的風格特征。
第三,滿漢文化融合的影響。滿清入關以后,為了鞏固自身政權,開科取士,改制滿文并翻譯經典著作推行全國,鼓勵全民讀書,這一系列的文化政策促進了滿漢文化的融合與發(fā)展。因此,清代詞人形成了滿漢作家互相作詞酬唱的文人圈,如博爾都經常邀請漢族名士毛奇齡、王士禎、顧貞觀等人在他的京郊別墅一起賦詞評畫。滿漢作家群體之間的交流無疑縮小了滿漢之間的文化差異,也縮小了南北之間的地域差異,促進了詞人創(chuàng)作技巧的融合和創(chuàng)作風格的多樣化。太清詞風是滿漢文化交融碰撞之下的產物,既注重漢文化的聲律與章法,又保留了少數(shù)民族自身的純真自然。
第四,特殊的個人經歷所致。顧太清一生歷經嘉慶、道光、咸豐、同治四個時期,見證了整個清王朝的由盛轉衰。身世的坎坷,豐富了她的人生,拓寬了她的視野,使太清詞展現(xiàn)出既不同于一般閨秀小詞的纖弱,又不同于男子般強烈而深刻的生命體驗,而有著自己綿長醇厚的韻味。
顧太清早期不為生活所累的優(yōu)越條件被她一一寫入詞中,所以她的前期創(chuàng)作多是清新明快的。無論是愛情詞還是紀游詞,整體色彩都是活潑向上的,充滿了甜蜜與生機。后期物質上與精神上的雙重打擊,從幸福到凄涼的巨大落差自然也被付諸筆端。如她的《前調》(老境蹉跎)詠嘆歲月空逝、容顏易老,而更多的是太清內心世界的掙扎與無奈,是遭遇種種變故之后無法解脫出的深深痛苦。但苦難沒有壓垮這個柔弱女子的脊梁,太清詞的哀怨中常常伴隨著自強與不怕艱難險阻的真性情。這段異于常人的苦難,好似一支催化劑,將太清詞從眾多閨閣小詞中分離出來,在大風大浪的洗滌過后,愈發(fā)地展露了清秀中見雋永、明麗里透真淳的本色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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